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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波动|赛博格、人造子宫与单性生殖:我们可以从代孕想到多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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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和青年学者王雨童、中央美术学院科技艺术研究员魏颖一道,针对生育技术和生殖想象展开了一场思维实验。如果人造子宫技术成熟且被广泛使用,它是否将成为女性从生育和母职中解放出来的福音,又是否会以一种标准化批量化的模式,颠覆人类既有的家庭结构和情感模式?更进一步,当我们进入流动性别的想象和性别自由转换的世界,男女二元对立的性别模式会被打破和颠覆吗?男女二元对立的表象背后整个西方认识论的二元对立又能够被拆解吗?再进一步,如果单性生殖技术取得突破,女性是会被当作彻底的生育机器遭到奴役,还是会在父亲缺席后发展出近似母系社会的形态?
在进行上述思维推演的过程中,我们回溯了西方科学、文学和哲学脉络中顽固的生殖想象——男性对母体的持续恐惧和试图取而代之自我增殖的愿望并存:母体只是容器,而父亲才是生命的力量之源。我们检视了在技术高歌猛进的科幻外衣之下仍然以传统西方白人男性和父权制血缘繁殖为内核的陈旧想象,也探讨了随着第二波女权运动的发展,女性学者和科幻作者对于母体-机器的重新诠释与解读。
在这期烧脑节目接近尾声之时,我们意识到,上述种种讨论和推演并非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并非只存在于文学和艺术作品中,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技术发展带来了身体的碎片化,也使得生殖的性与享乐的性步步分离。而当技术发展到不再需要异性繁殖的程度,剥离了生殖的性是否还有意义?有何意义?那时的我们又是谁?是男性,是女性,还是超出性别二元对立的全新的存在?【去小宇宙app上关注“随机波动”,可以收听音频。】
王雨童:其实我对娱乐圈没那么感兴趣,但这个瓜让我吃了一天。很少有这种可以把娱乐议题跟社会议题紧密联合在一起展开讨论的事件。复盘整个事情我们会发现,无论是事情本身,还是吃瓜群众,基本上都是女性在讨论这个事情,并且在其中投入了过度的焦虑和一种极度强烈的自我代入感。而对男性来说,无论是涉事者还是旁观者,都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和安稳的位置,觉得这个事情水还没有淹到我的脚踝。为什么它变成了一个只有女性关注的事件,并且集中展现出了女性对于女明星的抨击?好像有一种趋势,把性别和生育议题理解为只有女性关注的议题,而这样的议题就是一个所谓的女性议题。
当然这种理解有自己的脉络及原因。我们知道,对现在影响最大的70年代的女性主义特别强调生育议题,包括生育自由和性自由。这个关注方向有当时的历史动因,那时候的确要从解放女性的身体做起,但在今天继续这样讨论,其实有窄化的趋势,好像只有女性可以关注生育,只有女性在意代孕的问题,好像性别问题仅仅成了一个性别化的问题——这是我对整个事件讨论的内容中最不满意的一点。
还有一点,这个事情对我来讲,为思考生命被商品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因为它涉及到的是两个小孩,两个年轻的生命被当做商品,并且大众对于郑爽的愤怒主要集中在她竟然可以用这么冷漠、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烦死了,我不想要这两个小孩了。”国内目前对于生物伦理的思考并不多。如果孩子是商品的话,我们的器官是否是商品,我们的血液是否是商品,我们的遗传物质是否是商品?这些东西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作为商品,这其中有很大的讨论空间。但现在的讨论就集中在一种对于所谓的核心家庭价值观的巩固上。你既然生了孩子就要养他,或者你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恶毒。在讨论中我注意到了一个特别古早的词——“毒妇”,像古言小说里心狠手辣的母亲。但这个事情完全不应该被窄化到仅仅讨论女性及女性的道德伦理问题。
傅适野:确实像雨童所说,目前的讨论面向还很窄,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有必要厘清一下,在很窄的这些讨论里面大家都在讨论什么。不难发现有一种把母职和女性再度捆绑在一起的趋势。最近几年可以看到大家开始慢慢去解构母职的神圣性,但在这一次讨论里有很多人会说,首先你自己可以生孩子,你有子宫还去剥削别人的子宫,然后你的孩子生出来了又不养,还有人说,如果女性生孩子没有投入很多劳动的话,她就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这都是将女性和母职的再度捆绑。责备女性自己有子宫,还要去剥削别人的子宫,它背后有一个逻辑,就是说女性有子宫就一定要生育,就一定要成为一个母亲,就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的母亲。
张之琪:你有一个子宫还去剥削别人的子宫的前提是,你要好好利用你的子宫。当女性进入一个异性恋婚姻,生育难道不是一个剥削吗?为什么只有在代孕的背景下生育才是一种剥削呢?
王雨童:女性和养育孩子之间的关系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直接。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国家的起源》的一个基本的观点就是,所有的家庭制度都受所有制制度的支配,而现在形成的这种异性恋专偶婚,是受私有制下的财产继承的支配的。如果是为了让人类在物种意义上得到更好的绵延、生更多人类这种简简单单的生理原因,人类采取的家庭形态就不应该是异性恋专偶婚,而是群婚制或者非专偶制,异性恋专偶婚是服务于私有制的财产继承;女性同养育孩子的捆绑,是为了在这种制度下转嫁培养成本,是为了把继承人培养成一个能力足以继承财产的人。
我们本科的时候会读费孝通的《生育制度》,里面谈到两情相悦没有什么社会成本,只需要两个人在一起,或者只需要两个人之间互通感情就可以了。但是为什么社会要用法律和各种制度维系婚姻跟家庭呢?原因就在于家庭的功能在于生育和抚养。这就是我们会这么敏感地意识到生育问题和抚养问题是对女性如此关键和重要的问题的原因。也正因为此,如果我们想要改变女性跟女性其他的社会关系的话,首要问题就是要解决现有的固化的对于生育和抚养的想象。
傅适野:另一种很有意思的说法是,当女性和男性一样有钱了之后,当女性和男性一样在生育问题上只需要提供卵子的时候,她们是不是就会变得像男的一样?这也很值得玩味。女性和男性在生育问题上到底能不能等价代换,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即便是只需要提供一个精子或者卵子,这两者是不是完全一样的?
我们之前在节目里聊过,取卵这个过程比取精痛苦太多了。女性要打排卵针,还有排卵周期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对于女性来说非常辛苦。要讨论女性和男性能不能同等代换,我想到了前两天结绳志公众号推送的一篇意大利哲学家罗西·布拉伊多蒂写于1987年的文章《无母体的子宫,无器官的身体》。她说,随着生物技术发展,人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很碎片化的东西,生物技术的前提是人可以拆分,是由各个部分拼成的一个马赛克。罗西提出,在这样一种前提下,有些人就会认为有机体不断流通代表着有机体的各个部分是等价的,比如器官捐赠等于生殖器官的捐赠,里面的逻辑是一切器官都是等价的,都可以随意自由交换。以及精子捐赠等于卵子捐赠,背后的意思就是男女的生育是等价的,进一步可以推导出男女是等价的。罗西在文章里强调,我们应该强调一种性差异的生殖伦理,就是在性和生殖这件事情上,男性和女性的经验是完全不一样。包括很多生殖技术也是以女性的身体为依托,是把实验室建立在女性的身体上的。在这个基础上,我觉得也不可以做很简单的男女互换。
本期节目中提到的书籍、文章与电影:
《家庭私有制国家的起源》恩格斯《生育制度》费孝通《无母体的子宫,无器官的身体》罗西·布拉伊多蒂《如果我们可以“订制”后代:怎样的健康算健康?怎样的平等是平等?》张之琪《反对完美》桑德尔Bun or Bump? Suki Finn
《美丽新世界》赫胥黎Ectogenesis and Mother(as)Machine, Irina Aristarkhova《弗兰肯斯坦》玛丽·雪莱《赛博格宣言》唐娜·哈拉维《沙人》霍夫曼《黑暗的左手》厄休拉·勒古恩《游戏玩家》伊恩·M·班克斯《特立童》塞缪尔·德拉尼Abstract Sex, Luciana Parisi《黑客帝国》莉莉·沃卓斯基,1999
《银翼杀手2049》丹尼斯·维伦纽瓦,2017《异形》雷德利·斯科特,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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